那天早上，我和往常一樣，很不情願地從床上爬起來去上班。
那天，天氣極好，陽光燦爛，這樣的天氣出去旅遊真是再好不過了，可我非去上班不可，不能說走人就走人，除非我不想幹了，沒辦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我記得我曾寫過文章譏諷過這種機器人一樣的生活，每天早出晚歸的， 做著同樣的事，面對同樣的人，這樣的生活實在是無聊得很。 可我們別無選擇。
我到公司後，剛打開電腦，隔壁的GAIL，一個和善的美國老太太匆匆忙忙地走過來對我說，世貿大樓被飛機撞倒了。對這短短的幾個字，我一時反應不過來，讓她再說一遍，她說了，沒等我說話，自己就跑出去。我條件反射地跟了出去， 看見有一群人正聚集在過道上，大家正神情肅穆地聽著放在窗台上的收音機。
播音員反復地說著同一件事，八點四十五分，有一架飛機撞上了世貿雙塔北樓的頂部，大樓損壞嚴重，傷亡情況不詳， 但北樓目前無恙。間有目擊者描述飛機撞上大樓的情景，有的受訪者泣不成聲。
那時還沒人想到那是恐怖分子幹的，因為撞樓的飛機是客機。 有人大罵駕駛員混蛋，愛開玩笑的ERIC說駕駛員是不是酒後駕機，說要把他的駕照吊銷。他在這個時候開玩笑似乎有些不合時宜，大家誰也沒笑，他自己也沒笑。我知道他並不是成心的，他就是這樣的人，他的語言方式就是如此。
對如此突兀的不幸事件，大家都顯得有點不知所措。有人唏噓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毫無察覺中就失去生命了；有人感嘆紐約的象徵姊妹樓祇剩下孤塔了；有人則慌慌張張地跑去打電 話......我們正要回去工作時，那個口齒流利的播音員猛地打了突，聲音顫抖地說又一架飛機撞上"幸存"的北樓中部， 發生猛烈爆炸！大家都停住腳步，我看見GAIL的眼淚奪眶而出，ERIC面色蒼白，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我相信，那時每個人都驚呆了，這樣的悲劇超出了人類的想像力。那時，誰都能猜得到這絕非"酒後駕機"的"交通事故"，而是恐怖分子以客機做武器，以民用建築為目標，在光天化日之下對無辜平民的一次大屠殺！不久，五角大樓再遭攻擊，我聽到同樣的詞語被播音員沙啞地念出：飛機、 爆炸、大火、人與死亡！
大家不約而同地散開，紛紛跑回自己的辦公室。平時安靜的大樓，此刻不安起來，急促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響起來。那時，我感覺到了恐懼，噩夢一般的恐懼。不久，我又聽說一架客機在匹茲堡附近墜毀。我不知道那群喪心病狂的瘋子還會做出什麼別的事來，據說有八架飛機被劫持，還有四架在空中啊，目標尚不清楚！
我給太太打了個電話，讓她問問她在曼哈頓上班的同學的情況，她說她打過了，但電話不通。我急於知道詳情，但在網上看來看去的也不外是我在收音機裡聽到的。我想起"我們論壇"裡有些網友在曼哈頓上班，趕緊在壇子上帖子，請大家談談看法。有個網友說，看見大樓倒下，她感覺自己也被壓扁了。
我正在上帖子，GAIL叫我去會議室看電視。會議室裡有不少人，大伙看著電視屏幕，沒有一個人說話。我看見北樓在大爆炸中頹然倒下，南樓尚未倒塌，但整座大樓火光沖天，濃煙四起，遮天蔽日。我看見有人因受不了炙燒之苦，從百層的窗戶裡縱身躍下。那幾個急速下墜的小黑點模糊了我的雙眼。
不久，公司宣布提前下班。我在收拾東西時，聽見GAIL哭著對誰說，為什麼？他們為什麼？
公司門口的車輛排起長龍，就像高速公路上發生交通堵塞一 樣。但大家都很耐心，在等待出去的過程中，我沒聽見催促的喇叭聲。
回到家，母親的第一句話就是，急死我了，我給你公司打電話沒人接。不久，我太太也帶著兒子回來了。四歲的兒子說，爸爸，壞人把大樓炸倒了，死了好多人。我一把抱起兒子， 說不出話來，那時我意識到一個完整的家庭有多麼幸福。可是有多少幾個小時前還是美滿的家庭卻再也不復存在了，一定有和我兒子一般大的孩子再也見不到他們的父母；一定有和我母親同齡的父母們再也見不到她們的孩子了；一定有和我同歲的人再也見不到他們的兄弟姐妹和他們的另一半了。
那天，我的姐姐、妹妹和弟弟分別從國內給我打來電話。我姐姐說，她從電視裡看到新聞，嚇得要命，因為她知道我住的地方離紐約不遠；我妹妹急哭了，我告訴她我們都沒事， 她還是不放心。我國內的朋友也打電話來，詢問我的安危。
那天，我真正感覺到了活著是件多麼美好的事，即便是無聊都是一種幸福。
那天，在明媚的陽光下，他們用最黑暗、最卑鄙、最兇殘的手段，讓數以千計的人失去生命。
那一天，是二零零一年九月十一日。
人類生命史上最悲慘和最無恥的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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