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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年七月唐山大地震發生時,我正在北京。當時,我住在北大六院。那天凌晨的記憶那麼短暫、那麼簡單,卻不知被什麼東西深深地、永久地刻骨銘心了。 
我記得在睡夢中被一陣類似遠處傳來的滾滾雷聲驚醒,然後,就聽到窗戶震動的聲音。從床上跳起來想看個究竟,就發現燈也在晃,桌上的東西也在動。開了門, 跑到樓道裡,看見隔壁的一個老師也出來了,就問:"怎麼刮這麼大風?"老師剛接了話茬,說"就是",突然醒悟過來,大吼一聲:"是地震!快跑!"
現在想起來,當時的感覺還在身上:心狂跳不止,腿發軟。我轉身回屋,把睡在床上的來北京過暑假的妹妹叫醒,催她趕快跑下樓去。不知為什麼,在妹妹跑下樓的時候,我倒鎮定了一些,在屋裡拿自己的和妹妹的衣服,還有毛巾被。我跑下樓的時候,樓梯已經在晃動了,聽得見水泥裂縫的聲音,也聽得見妹妹在外面聲嘶力竭的叫喊:"姐姐──!姐姐──!快出來!快出來呀!"
從妹妹站在樓下院裡,到我抱著我們的衣服和毛巾被出來,前後可能不過兩分鐘的時間。可後來,妹妹告訴我,那兩分鐘是她一輩子最長最久最心焦的等待。 
我相信妹妹的話,因為後來不久,我跟著北大地球物理系的救援小分隊在唐山救援,也經歷了這種等待──這種伴著深深的無奈的等待...... 
二十五年過去了。在地球的這一邊,又有一群人在等待。這一次,人們等待得不僅心焦、無奈,而且痛苦、絕望。這種深深的痛苦和徹底的絕望是一個叫馬修的人在雙子大樓轟毀的當天晚上十點鐘強烈地感覺到的。
馬修是一個自願工作者。那天下午,他加入了一些醫生和心理咨詢職業人員的行列,想為在雙子大樓裡受到驚嚇的人提供些幫助。所有的人身上都別著名片和專 業說明,以隨時被啟用。有的名片上說"某某,經驗豐富的電工",有的名片上說"會說六種語言"。人們希望自己的專長能在關鍵時刻學以致用。 
各種人員在臨時湊起來的"醫院"裡坐著,等著。他們在等待病人,等待需要他們救護的人。他們眼望著南邊洶湧的濃煙,希望從裡面鑽出來開過來的救護車帶來他們可以救護的人。然而,一輛輛救護車開過。每一輛後面都沒有他們等待的人。
領頭的麥克開始向救護人員解釋:我們這裡應該是一個穩定站;我們在這裡幫助受了重傷的人穩定情緒,然後把他們送到地區醫院去。過了好一會兒,馬克吃驚地說,我們沒有足夠的聽診器,祇有十來個靜脈注射器,這樣,人們來到這裡,會因為我們器械不足而喪命的! 
是的,如果真的那樣,是很可怕的。然而,更可怕的是:這裡沒有人!根本沒有人需要救護。沒有人還尚存一線活的希望。沒有人還在生與死的邊界上徘徊。雙子樓裡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間消失了嗎? 
又一輛救護車鳴叫著開過。後面還是沒有人。 
一陣風,變換了方向吹過來,帶著雙子樓的濃煙,掃過街面。大家的眼裡似乎都進了東西。大家都低下頭來擦眼。眼裡不知道是沙粒還是淚水。確切地說,是沙粒和著淚水。 
又一個小時過去了,大家還在等待;他們還沒有把人送來,可大家相信他們總會把人送來。 
下午,紅十字會的人在院子裡搭起一個登記台,並發給大家一些可以繫在傷員脖子或手腕上的帶子。每根帶子上都有關於傷員狀況的顏色標誌。綠色說明"不用抬走";黃色說明"情況基本穩定",但需要在上城醫院裡接受治療;黑色說明"死亡"。
一切依舊準備就緒,可他們還沒有把人送來。
馬修低頭看了看胸前的名片。他拿起彩筆把自己的名字又描了一遍,再把邊角展平。然後,他一邊擺弄著臉上的面罩,一邊看大家坐著、談著。他們在討論應該怎樣幫助受到驚嚇的人,怎樣幫助親眼目睹朋友被炸飛的人,怎樣幫助經歷了巨大 痛苦的人。 
晚上十點,馬修意識到,他們不會送人來了。他們沒有找到可以送來的人。雙子樓裡的人都在廢墟中安眠了;他們不再需要治療,不再需要心理咨詢;他們連黑色的說明"死亡"的帶子也不用戴了。 
馬修雙眼噙滿了淚水,拖著沉重的步子朝上城走去。他胸前仍然戴著那張救護員名片。 
我知道得很清楚,我確信,那等待的灰暗心情將在我的同類馬修那裡永久地駐足,永久地刻骨銘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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