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特別報導】海基會董事長辜振甫一月三日凌晨因腎盂癌蔓延到肝臟、骨髓,導致多重器官衰竭,病逝台北振興醫院醫學中心,享壽八十九歲。陳水扁總統、國民黨主席連戰、行政院長游錫坤、立法院長王金平等朝野領袖相繼推崇辜振甫功在國家,深為國人敬重,國際尊崇;大陸國台辦主任陳雲林、海協會會長汪道涵並發出唁電,對辜振甫辭世表示哀悼。
台北振興醫院與海基會舉行記者會,對外說明辜振甫醫療救治與病逝的過程。辜夫人嚴倬雲女士與辜家子女則從凌晨接獲病危通知後即趕赴醫院處理善後,辜氏家屬對於來自國內外與兩岸各界的關心與唁電致哀表達謝意。
海基會在獲悉辜振甫辭世後,隨即根據兩岸兩會的聯繫作業,正式以函件知會海協會「本會辜董事長不幸於元月三日凌晨辭世,特函通報。」
海協會稍後致函海基會表達哀悼,並推崇「辜先生長期致力於兩岸關係發展,在海基會董事長任內,堅持『中國的、善意的、服務的』立場,促成九二共識;與汪道涵會長兩次會談,共同開啟兩岸關係新頁,贏得兩岸同胞和海外僑胞的尊敬。深盼貴會一秉辜先生的創會宗旨,與我會共同為推動在九二共識基礎上恢復協商而努力。」
由於辜振甫畢生致力於推動經貿外交,並曾三度擔任李登輝總統的「領袖代表」出席亞太經合會(APEC)領袖高峰會,與亞太各國元首或總理維持聯繫,國際友人的唁電相繼送達辜家。新加坡駐台代表柯新治即親自將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吳作棟發出的唁電送達辜家,對辜振甫處理兩岸事務的貢獻備加推崇,並表達哀悼之意。
落葉三題靈魂詩篇
畢生著迷於京劇優美身段的辜振甫,從容不迫地走完他近九十年「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精采歲月!隨著辜老先生圓滿完成他的人間旅程,台海兩岸「辜汪會談時代」也正式走入歷史!
酷愛京劇的辜振甫,談戲唱戲之間,常常不經意地流露出豐盈的智慧與哲理。辜振甫曾說,「上台容易,下台難」,上台要不能忘詞,更不能荒腔走板,「下台的背影要很漂亮」,梅蘭芳的戲唱得好,就是因為梅蘭芳「背後有表情」。辜振甫一生,活得灑脫,活得榮耀,也將讓後人看到他「背後精采的表情」。
二○○○年九月,台灣經歷政黨輪替後,辜振甫因腎臟宿疾復發,接受醫囑必須開刀治療,辜氏隨即向海基會與陸委會請假赴美就醫,經過三個多月的密集療程,在美國德州的腎臟手術極為順利,復原情況尚稱穩定,二○○一年農曆春節前夕,思鄉憂國的辜振甫搭乘醫療專機返台,並與闊別數月的親朋好友團圓重聚。
由於辜振甫與連戰家族有三代交情,連戰在辜氏返台後,專程前往辜氏寓所請益國事。手術後的辜振甫身體孱弱,但精神煥發,炯炯有神。議論時局,關懷之情,溢於言表。辜老特別贈詩《落葉三題》給連戰,這三首辜氏在異國養病期間的田園詩作,頗有「禪宗意境」,流露辜老晚年的生命體會,更是感懷兩岸時局動盪的心境寫照。
<毿毿> 雨霽荒園一畝餘,撐扶躡屐下前除;塘中何日見鵲影,牆角毿毿落葉初。
<沈沈> 中天懸滿月,遍地照離心,落葉隨閒步,風起夜沈沈。
<點點> 搖落金風勁,長林點點秋,成堆輕倏聚,作陣漫難收。峰出樵尋易,枝空鳥宿愁,每於飄動處,頓覺此生浮。
辜振甫以三組重疊詞句:「毿毿」、「沈沈」、「點點」,吟成《落葉三題》,抒發旅美養病期間,感懷時局的思鄉情愫。術後返台初期,新舊政府的海陸兩會負責人,焦仁和、陳長文、蔡英文等故舊,絡繹不絕,相繼登門請益辜老對兩岸時局的看法與諍言。晚年飽受痼疾侵擾的辜振甫,在《落葉三題》詩作裡,藉由「荒園」、「照離心」、「夜沈沈」、「搖落」、「宿愁」等沈鬱、灰色、離愁文字抒發客居海外,思念故國的情懷,讓人深刻感受到辜老的生命際遇,在身軀飽受病魔侵擾期間,曾經歷千迴百轉、跌宕起伏的深層焠鍊。
少壯時期即以「文藝青年」自許的辜老,在四○年代後期無端遭遇牢獄之災後,曾經旅居香江數載。期間,辜老即曾以筆名在香港報刊發表連載藝文小說。作家,曾是辜振甫青年時期的浪漫夢想。然而,以此沉重筆觸刻劃客居異鄉養病的生命情懷,卻是辜老前所未有的心靈體驗。辜老的詩文雖無一代才子蘇東坡評價王維(摩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絕美超凡意境,但辜老在字裡行間流露出的真性情,滿腔關懷國事的熱血,寫情寫景,細膩深刻,堪稱「詩中有情,情裡有詩」,絕非虛譽。
出身「鹿港辜家」的辜振甫,是日據時期「鹿港聞人」辜顯榮的五子,即現任中信金控董事長辜濂松的五叔。辜振甫自幼聰穎過人,是辜顯榮最為鍾愛的兒子,辜振甫八十歲時曾自敘,「童年受啟蒙於家塾,習讀四書,學英語,七歲時開始接受日文教育。因為父親終其一生拒習日文,所以上中學後,為老人家誦讀日文報刊及擔任翻譯便成為課餘之例行工作。父親時常以『汝等雖在日人統治之下,切勿忘懷自己是軒轅之後』訓誨兒孫。建孔廟崇聖,造新舞台演京劇,我之迷戲,實肇於此。」孺慕之情,真情流露。
一九三七年,辜顯榮病逝日本,當時就讀台北帝國大學的辜振甫,即繼承龐大家業產業,接掌七家公司「董事長」,大學畢業後,辜氏辭卸所有職務前往日本東京大學研究院繼續進修,隨後進入「日本製糖株式會社」擔任月薪七十五日圓的辦事員。珍珠港事件爆發,辜氏始奉母命回台。
生於殖民時代,長於富貴之家,辜振甫早年與台南望族、總督府評議員黃欣的侄女黃菖華女士結婚。一九四四年冬天,二次大戰結束前一年,美軍展開對日作戰絕地大反攻,從關島起飛的轟炸機空襲台北城的頻率轉趨密集,辜振甫為逃避持續不斷的空襲警報,陪伴母親與妻子遷徒至大溪避居,不幸的是,黃菖華女士在逃難歲月,罹患惡疾,藥石罔效,病逝大溪鄉間。辜老晚年在憶及這段摯愛親人的生離死別時,曾深刻地描述說,「人生總有很多無可奈何的事,我是在田野鄉間,自己點燃火堆,把她的遺體火化了,並親自撿骨帶回台北。」
早年的喪妻之痛,與晚年經歷的喪子之痛,白髮人送黑髮人,應是辜老一生最沉痛的生命際遇。辜振甫與辜嚴倬雲女士所生的長子辜啟允於二○○一年聖誕夜不幸英年病逝,對當時同樣遭受病魔侵襲的辜老而言,人間至痛,莫過於此。不過,畢生榮華富貴的辜老面對生老病死則是豁達以對,他在病榻前就曾坦然地告訴舊屬說,「這一生可能就到八十九歲囉」。
數十年前,香港著名的「鐵板神算」大師,曾為辜振甫批了八字。這位香江命理大師篤定地斷言:交遊廣闊、智慧過人、羽扇綸巾如諸葛孔明的辜公亮老先生,「未來可望在台海兩岸,扮演呼風喚雨的角色。」辜振甫對「鐵板神算」的預言,並不以為意,卻大惑不解。辜氏心想,既不在廟堂為官,更無意官宦仕途,振興家業的永續發展,應是畢生志業。而當時中國依然閉關鎖國,兩岸軍事處於長期對峙,自忖一介商賈,怎有可能在台海兩岸扮演「呼風喚雨」的角色?
香港「鐵板神算」的預言,讓辜振甫困惑相當時日。直到一九九一年,兩岸兩會相繼成立,辜振甫與上海聞人汪道涵,分別出任兩會領導人,辜氏即意識到,香江大師的鐵口直斷,可能與即將扮演兩岸談判角色有關。從新加坡辜汪會談、上海辜汪會晤、北京辜江會晤,以至代表李登輝出席APEC領袖峰會的國際場合,辜氏不僅躋身兩岸談判的歷史人物,更是亞太各國元首熟識的台灣經貿領袖,由於辜氏在談判舞台的臨場表現,溫文儒雅,機智敏捷,不卑不亢,風度翩翩,更經常贏得國際輿論的高度評價與讚賞。
曾經創造一波又一波兩岸高峰對話的辜振甫,在生命軀體面臨危急困頓之際,感時憂國所激盪出來《落葉三題》的靈魂詩篇,從大時代的背景觀照,無疑是反映兩岸複雜情勢演變的個體縮影,或是因應滾滾歷史洪流的小小心靈波動,它所呈現的應是一個時代的鮮明印記,一段政治逆境的歷史見證。「每於飄動處,頓覺此生浮」,一位年邁的智慧老者終極關懷的無盡吶喊,豈只是辜老最終生命情調的情緒觸動而已?
誠如辜老所言,「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辜振甫粉墨登場九十載,瀟瀟灑灑,風風光光,他為自己、為辜家、為工商界、為台灣,也為兩岸,寫下了一頁又一頁動人的歷史篇章,雖然一九九八年辜汪訂下的台北之約,辜老已無法扮演「東道主」了,但此生應了無遺憾。揮揮衣袖,告別紅塵,一個漂亮的轉身,辜老就要在天界粉墨登場了。
第一紅頂世家
從日據時代的茶葉、糖、菸草、樟腦等農產品專賣,到今日的金融服務與網路電信事業,辜家幾乎都能在第一時間,掌握脈動,緊貼權力核心,在政商企業版圖上,獨占鰲頭。
在繁華落盡的鹿港民俗文物館中,辜顯榮當初在淡水與鹿港之間經營的「大義輪船」船票還靜靜的躺在小鎮中的博物館中。當年辜顯榮獨家承攬客運和貨運,並在台北經營「大和商社」,那時候的台灣經濟歷經了日據時代、國共內戰、二二八事件與國民黨遷台。不管是變亂不斷的台灣經濟或是金控併起的群雄爭霸,辜家總是可以在第一時間掌握機會,攀登機會的高峰,成為台灣財富的紅頂商人。
百年辜家的事業發展緊扣著台灣的經濟脈動,一九五四年台泥、台紙、工礦、農林等四大公司轉移民營,政府實施「耕者有其田」土地改革,以四大公司股票和實物債券抵付地主,此時身為大地主的辜家以廣大的土地和政府換取大量台泥股票,在民國七、八十年工業發展時代,辜振甫經營台泥四十年,台泥一度成為台灣傳統產業龍頭,奠定了辜家的穩固基礎。
九十年代開始,政府陸續開放民間投資電信、金融、能源等獨占特許事業,辜家這時大舉擴張事業版圖,由辜濂松主掌的中國信託改制成商業銀行、辜振甫的大兒子辜啟允成立和信電訊、和信超媒體等新興事業,這時候辜家第二代的辜振甫與第三代的辜濂松開始進行家族分工,辜成允與辜仲諒此時也進入接棒部隊,成為辜家第三代、第四代共掌天下的盛況。
過去四十幾年來,辜振甫是和信企業集團的靈魂人物,他不僅主導企業團的經營決策,同時也在政府兩岸事務與國內工商社團活動上扮演要角,並多次代表前總統李登輝總統出席亞太經合會(APEC)領袖會議,辜濂松則是在扁政府時代出任無任所大使經營國際經貿外交,叔姪兩人先後擔任工商協進會理事長十餘年,成為台灣工商界的龍頭。
從日據時代到國民黨政府,從蔣介石到李登輝時代,四十多年來辜家總是能站在當權者的兩側掌握了最精確的經濟趨勢。從傳產龍頭到民營金融霸主,辜振甫與辜濂松叔姪長達四十多年的共治模式,穩住了第一世家百年根基。
在講究倫理的辜家,百年來四代的接班講究輩分。辜振甫在辜濂松母親辜顏碧霞尚未過世前,曾經對辜顏碧霞說「四嫂,事業我交給濂松去弄,以後濂松也是交給啟允去弄,啟允以後也是交給仲諒」,只不過這樣的傳承默契因為辜振甫的大兒子辜啟允在二○○一年的耶誕夜過世,打亂了辜家第三代與第四代布局。逐漸在金融業嶄露頭角的中信集團,跳脫家族企業承脈,低調地擺脫和信企業的共生關係。
和信集團最早成立的公司是一九六六年的中國信託,辜振甫當了二十二年董事長,一九八八年才交給姪子辜濂松。中國信託在辜濂松的手中發揚光大,去年改制成中國信託金控公司,而中國信託銀行也是國內最賺錢的銀行。反倒辜振甫把重心移往台泥、福聚、中橡等傳統產業,業績平平。
二○○二年六月辜家宣布分家。辜濂松家族的「中信集團」,旗下包括中信金控、中信證券(KGI)、中國人壽、中租迪和、國喬石化、台灣慧智、緯來、台灣全祿、聯廣、捷和建設等公司;辜振甫家族旗下的「和信集團」則包括台泥、中橡、福聚、和平電廠等企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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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你姓了那個姓,就已經被社會定位了」身為台灣最具代表的辜家,辜振甫的次子辜成允在兄長辜啟允病逝,堂兄辜濂松家族分家後,有感而發地說,從小他就知道,當辜家的小孩身上的重擔不輕。如今父親來不及過八十八歲的生日,就走了。
百年家族的風華,隨著辜振甫的病逝。走入了歷史。不過,辜家百年經營。四代根基的政商人脈,卻也因為辜濂松家族的崛起,與辜成允繼承父業,在辜振甫走後,開啟了另外一個時代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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